本文来源:河南日报
李刚田
我与云平相识四十年,因书法而相识,因书法而结缘,为书法而共事,是真正的翰墨情缘。我熟知他在书法中走过的道路,了解他沉潜书道中的甘苦。从年少青春到如今华发双鬓,醉心书法而不为外物所移,付出许多辛劳,当然也收获无穷的快慰。他临过许多帖,从颜真卿、欧阳询、王羲之、李北海到汉隶、魏墓志,从楷书隶书到行书草书,从师法古代法帖到对近、当代书法的汲取等等。他在不断学习、不断思考、不断实践中不断渐变,如今看他的作品,已难以明确出自某门某派、某碑某帖,而是植根传统、融合时代、采花酿蜜、匠心独运,渐成自家风格。他的笔下不作乱石穿空、惊涛拍岸状以惊世骇俗,而是如潭深千尺、水不扬波,在自信从容中见韵味醇厚与本真自然。
对于技法,云平很重视、很用心,有许多独到认识。他的这些认识来源于对古人的学习,来自师友的启发,但最根本的是他潜心临池四十年的深刻体悟。例如书法中结构与笔法的问题,赵孟说:“书法以用笔为上,而结字亦须用功。”而启功则认为书法以结构最重要,没有结构就谈不上笔法。云平认为:“二者都同等重要,不能失之一隅。字法和笔法是有阶段性的,对于初学,字法应放在第一位,等掌握了字法并熟练之后,笔法的重要性就显得尤为重要;继之,笔法掌握之后,字法与笔法二者则应相辅相成,融为一体。”这是云平在长期临池实践中的体会与总结,字法与笔法“相辅相成、融为一体”,符合书法审美与技法的实际。在过去的文人“书斋时代”,重在对作品的用心品读,所以笔笔递进、具有时序性的笔法与笔势就显得非常重要,成为书法的“核心价值”,而书法进入当代,走出书斋,走出文人小圈子,进入公众视野中的“展览时代”,作品力求形式动人,所以字的结构乃至章法的变化出新,成为书法创作的重要关注点,然而这种适时新变有得亦有失,只有结构与用笔并重,才能既有形式表现力,又能在细心品读中感受到书法的内在韵味,尽精微而致广大,云平在笔下得之。
对于用笔提按变化,云平认为:“帖重提,碑重按,将二者融合,难在其度的把握。多一分是以帖写碑,少一分是以碑写帖。”这种见解很有独到之处。董其昌最讲究用笔要能提得起,这是写二王一路帖派用笔的重要特征,提得起才能表现出灵动虚和的江左流美。反之,用笔按得下,杀锋入纸,万毫齐力,才能表现出碑派厚重朴拙的审美特点。于是在用笔提按变化不同之中,造就了丰富多样的风格特征。我们读云平的书法,用笔基本是倾向碑派的“按”,形成了自己用笔重压的特点。但他并不是一味用拙力,而是在以按为主中求顺乎自然的提按变化,其点画厚重中有灵动,平实质简中又见苍涩感,在力量与韵致之间,很好地把握了一个度。这是他碑帖结合、碑帖融化在技法上的具体表现。
对于书法美的认识,云平这样说:“早年对审美只有一个笼统认识,作品追求干净、爽劲,而现在确有十分明确的追求,概括起来分三个字,即:古、雅、简。古是指所写的字要有古意,要不失传统;雅是指精致而不粗俗,要有文人气息;简是指简约,而不是简单,所写字笔画要省去多余的动作,笔画力求简而明了,直抒胸臆。正是有这一追求,从而对写字越来越有信心。”形成这样的审美观,一方面是长期浸淫在古代碑帖之中,从书法的外在形式到内在精神都受到了深固难徙的影响力,另一方面云平在四十年来当代书法求新求变的潮流中击水前行,当代书法的形式表现及审美变化,自然而然地影响着他的创作与审美。他的学古并非单纯在形质上趋同于古人,而是在古人基础上平添了时代的表现力,但他注重形式表现的同时,重作品内在的古意、古韵、古趣,这种“古”是历代书法沉淀与叠加而成,云平的字形能做到新而意古,既能动人眼目,又能耐人品读。云平所谓的“雅”,已经不单纯指那种清隽之雅、明净之雅,这是云平早期的审美追求,如今他崇尚着一种大雅,这种大雅出自书斋而走进展厅,出自文人而面向公众,其核心是本真自然。自然二字是艺术乃至人生的最高境界,只有心无挂碍,胸无渣滓,才能平实坦荡,自然本真写字做人。我看云平六十岁以后的作品,最明显的变化,是放松心态自然书写,洗尽铅华,直抒胸臆。这大雅与“简”字息息相关,云平所崇尚的“简”是大雅的具体形质表现,是豪华落尽见真淳。他近年的字,也许在形质上没有年青时的字处处用意而变化丰富,但为陈年佳酿,韵味醇厚绵长,从而进入一个新境界。
本文刊发于河南日报2021年12月8日11版
编辑:河南日报文旅新闻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