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快活”的词源,是不是最初就产生于翻译?而原本中文里没有这个词?似乎印象中别人谈过这个问题,但一时搜索不到,也许我记错了。
说起翻译腔,也不是每个翻译家都如此。林纾,桐城派古文家,清末民初文坛、画坛国粹派,知名翻译家,他的译作就是中式腔调十足。《茶花女》最初是梁启超翻译的,但第二年也就是1899年,林纾就出了个名叫《巴黎茶花女遗事》的林译本。
这个译本,把原作删改了好些。人家本来是个恋爱故事,林纾把它改成了核心讲“忠贞”的故事。故事里的男女亲热场面,也删了好多,非礼勿视嘛。
林纾的翻译,不仅仅是字面上的传统中国风,而且自居“卫道士”的他,是在翻译过程中重构文本,改成了符合中国传统伦常道德的东西。
五四新文化运动那批人,陈独秀、胡适、周作人,对他自然毫不客气了。《新青年》还默默无闻的时候,故意引蛇出洞,把文化大名人林纾拖入中西新旧之争,以林纾告败作结。强调西化和新学的前者也就占据了文化阵地的制空权,哦,话语权。新文化、新文学由此而来。包括翻译文学的翻译腔,不说那时候滥觞,也是那时候浓重起来。
胡适、鲁迅都是翻译家。就说鲁迅吧,他强调“硬译”,认为如果中文里没有对应语词,就创造一个,务求保留来源语的原汁原味。不然一定要翻译到一个既成汉语词汇,就恐怕被这个汉语语词自带的意义,抹杀掉了本意了。
翻译学上所谓“归化”和“异化”之争,就经常拿林纾和鲁迅比较,把鲁迅算作“异化”派代表,说他的翻译文本带有一种故意疏离中国传统文字、风情的异域感,希望读者通过字面上的异化感,认知故事背后来自不同文化、文明的深层内涵,从而反思中国传统文化、文明之不足处。
虽然为林纾等古文派所不喜,那个时候“翻译腔”是一种进步的腔调。
而五四以来现代翻译文学的“翻译腔”,多多少少已经融入了当代中国书面语,归化到我们文化自身里头去了。我们现在看鲁迅的文字,不管是译作还是原创,仿佛跟当代人的白话文书写有一点差距,觉得有点难懂;但跟五四时期作为白话文的探索成果横空出世,带给人的冲击感比起来,鲁迅的文字对我们来说还是一个现当代文本系统里的东西。
因“本届”强调中国风、民族精神,“翻译腔”在这个时候又变得不讨喜起来。连翻译文学本身都不那么热乎了。据我从出版界朋友那儿了解到,译作引进都受到一点限制,强调要原创,要讲中国故事。
这个趋势里也能看出好的东西。这个时候做翻译的回头看看林纾,学一点中国风也不错。林纾其实不是完全保守派,比如他的译文里也带了民间俚俗语的。若不是新文化那帮人把他逼急了他本人并不一味否定白话文、新文学那一套。钱玄同所谓“玄学妖孽、同城谬种”是把他骂狠了。
又能怎么办哪?民初时候大力地西化、求新,虽矫枉过正,也是特定时代的特定需要,那时候,中国传统文化的积习弊病已深,的确拖累中国进步。而现在的中国文化,经过了一轮轮的开放改造,本身已经融合了外来文明的新鲜血液,有了足够的底气回头去挖掘我们老祖宗留下的宝贝。
林纾如果生在我们这个时代,肯定是各家国学班争相邀请的大师了。然而这里面又有可笑的成分,就不展开多说了。